来源：洪耀弹线工作

楚戈（右）与洪耀商讨如何共同完成一件作品。（罗际鸿摄）

楚戈与洪耀首次联手的作品局部，两人一起在剎那间完成。（撰文、摄影：罗际鸿）

楚戈与洪耀合作创作

东方文艺复兴的契机─洪耀现代风的中国画观后

　　楚戈

　　说洪耀，有强烈抽象性的油彩画，是「现代风的中国画」，可能两边不讨好，会触怒：盲目的国画家，和盲目的国际主义者。洪耀本人也不一定同意。

　　窃以为，这是一个值得冷静反省思考的时代。特别关乎文化艺术这一方面。东方象意文化有足够的自信，不必跟着西方人跑。

　　洪耀的创作天才，与乎他的油彩稀释，产生宣纸水拓的中国风的「现代中国画」，激发了笔者历史性的省思。

　　中国近代，有两位突出人物，都因时代选择了以油彩创作，二者都在画布上展现了宣纸水墨的效果。

　　另一位是：好友朱德群，他稀释的油彩，竟有齐白石大写意、水墨画线条在宣纸上晕开的效果。

　　像洪耀，也是用画布油彩，产生宣纸水拓的中国画效果。二人都证明，油彩也可画中国风的现代画。

　　这二位都引起我立足廿一世纪，向前向后为全人类未来忍不住产生沈吟省思。

　　若美术史只是美术现象，便没有什么好省思的了：潮流如此，「文人无力可回天」，则省思也是白省思。但美术在人类历史中，并非如此。美术是文明的启动者。

　　以西方象形写实主义美术史而言：到了希腊，发现人体的比例，连头脸的五官，都有近乎数学的精准。

　　由此启发了古希腊亚里斯多德，写了人类第一本《逻辑学》的著作。《实证论》、《物理学》科学，都由此而来，人权、民主的启蒙运动，也是逻辑学的推衍：都是人，逻辑上没有什么贵贱高低。西方的科技实是逻辑学所衍生。逻辑学，又是象形写实美术史所启发。

　　以东方象意美术而言。

　　春秋以前，商周、史前，极少象形美术。象意美术史在商周，已达极致。依本人卅年的研究，商周美术的造型是人文化了的动物崇拜，这些人文动物（如龙、凤、牛、羊、象、虎……等）的美术图画，全是用文字的美术体，组合而成，知道它是龙、凤、羊、虎……不是象形，是符号。在本人即将出版的《龙史》都有图片介绍。瑞典诺贝尔文学评审委员马悦然博士，说我的美术图片，很有说服力，可说无可辩驳。这样有点像，人文化了又不太像的动物美术。衍生了中庸哲学，这些美术都介乎像与不像间的思想推手。

　　商周三千年前的象意美术史中的动物，不存在于自然环境，只存在于人文环境。在视觉经验来讲，牠是无中生有的创作，因此启发了《老子》「有生于无」的无中生有哲学。

　　这些美术，都是曲线美术，衍生了中国人《周易》似是而非的乾坤思想。

　　你看：

　　省时省工的方形直线建筑，干吗要把屋檐翘起。男女恋爱像西方人直截了当的说「我爱你」不是很简单吗？干吗含情默默、欲语还休。像西方人的芭蕾舞不是很性感吗？干吗长袖善舞，用曲线飞舞空间。诗为何「意在言外」，庭园为何曲径通幽。凡此种种，数之不尽，全是象意的曲线美术史培养出来的民族性格。

　　美术史，就不仅是美术本身了，它是一种文化行为，影响至深且巨。这是为何？看了洪耀的油彩，有中国美学效果、所激发的省思。

　　由此使人沈思，人类未来之文化的国际，如果放之以西方马首是瞻，偏于一方的「国际性」，东方美术有促进真正国际性的潜能。没有排他性自以为是的「某某主义」。

　　洪耀、朱德群的油画之中国效果，证明材料不是问题。本人画水墨画，不懂油彩技巧，如果我学过油画，一定也会画中国化的油彩画。未来，美术材料已不是问题。

　　初看洪耀的画，我以为是「现代水墨画」，一看小字注明是油彩，真把人吓一跳，我才把洪耀和巴黎的朱德群联想在一起。以中国风的现代油彩画进军国际，也可敬告西方画家别迷信油彩材料，他们不是也可试试水墨材料么？

　　如果破除油彩是美术的唯一，真正不分彼此的国际性文化便呼之欲出了，人类文化没有现在这样的世界性。

　　中国人画油彩画了一百年了，出了两位以油彩画出东方风的作品，西方人不是也可不必局限于油彩，一彩（一党）独大么？世界大同的时代，说不定可提早来临。

　　拿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思想为例，公元八世纪的唐代，把汉朝人程度上的象形写实之「画象纹」美术，再引入印度希腊化的揵陀逻写实美术，使得中国画史有全盘西化的倾向。唐代出土仕女壁画，「巧笑盼兮」顾盼生姿鬓发技法「毛根出肉」，完全是反东方象意美术传统潮流。

　　文人画家王维，乃倡「水墨为上」的文艺复兴运动，其画以防全盘具象西方化，乃以「不求形似」，不是和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的理论相合么？苏东坡说这种新美术，是「画中有诗」，仔细一想，不是现代主义的观念美术么？农业文化入世的美术观念之「诗」，是时代性的山水田园隐士心理的观念。其美术不限于象形，而富有象形以外的观念，本质上不是和现代主义的观念艺术相通么？

　　朱德群、洪耀，都不是我说的，有意要画「现代中国画」，但中国文化的潜在的素养，使他们自自然然的流露了此一东方文化质量。

　　我看《中国当代精品集》画册，当然人人都是精品，在精品中，能突出民族性风格，成为一种「世纪性的油彩中国画」，洪耀是最突出的画家。

　　我曾向朱德群说：「回顾二十世纪的现代画，西方人不知不觉的，会以『人』为主题，毕卡索变形到如何程度，人体还是常出现；中国人画现代画，身不由己的，自自然然会出现以山水画为主题。」他同意我的看法。其实赵无极自己不承认，他也流露了现代性的山水意识。

　　如今看洪耀的水印式的油彩画，你也会深切的体会山水的本质。修养、性格、文化背景，无形中会影响天才型的艺术家。

　　不过，朱德群、洪耀，抽象油彩的山水，不是一幅固定了的前述盲目的传统山水，是有呼吸、有生命、独特的新兴的山水画。这样的油画，对西方人是新奇的，对东方人是新兴的。不知不觉朱德群、洪耀都响应了历史的呼唤，把东方人怎样介入这不知何处去纷乱的世界美术，作了明确的宣示。人类未来，不一定要各逞异说，以「新得要死」的办法和科学带来的生态危机携手，一起奔向死亡，文化本身是一种新生，生命只是先天的命定。美术是超越死亡的生命。

《屋漏痕》宣纸水墨300cm×400cm

　　唐代大书家颜鲁公（真卿），答他外甥怀素问书法美学，像禅家一样，答非所问的回答「屋漏痕」、「锥画沙」，这是象意美术史熏陶出来的妙答。

　　屋漏的痕迹，是自然的时间之美。不是人为的，也不是一朝一日的事，儿童看屋漏痕迹，白云苍狗像这也像那，也什么都不像，正是洪耀稀释的油彩，自然形成的有生命的山水画。

　　「锥画沙」上的线条，不是有意画在纸上的线可以比拟的。洪耀弹线也有此效果。

　　唐代这种自然自在美学，到元代把画画变成「写画」，才正式完成。中国八世纪的水墨画革命，经过几百年才正式达成初旨。西方人反传统的现代主义，当然会出现各种反现代的混乱局面，因西方象形写实美术传统，根本就没有进入现代主义的基础，现代了以后，不过一百年反传统的能源就耗尽了，自然难以为继，莫可如何？于是装置、极限、瞬间艺术的混乱现象便油然而生，人类何处去迷途也就来临了。

　　象意的东方古代美术史，潜在的文化质量，自然会创造朱德群、洪耀这种子孙，这是象意美术，没有偏向任何一面的极端的结果。

　　人类文化的未来，不一定只是某种观念的美术，东方象意美术不是极端主义，不是像得像真的一样的极端，也不是不像到什么也不是的极端，兼容并包，中庸式的美学，像朱德群、洪耀的抽象画，都有山水的生命，不像，也不不像，则海阔天空，自由泗泳，人类大同的理想，或有实现的一天。

　　建议现代画家，不必西方人有的，我们也应有，白中之白既然别人搞过，我们不一定要搞。洪耀先生，你拥有属于你自己更广阔的创作天份。也不必终结什么？你取而代之的创作，是一种起始，是奔向未来的新生命。你贡献世人的是一种启示。

　　模仿式的国画，画架式的油画，都是盲目的美术，是文化将死的预兆。你把弹线和自然泼洒结合，也是一种新发现、新生命。

　　画现代中国画的艺术家，将是东方象意文化的文艺复兴，满足人类迎接世界大同的理想社会之起始。

　2007年

前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楚戈ChuKo(1931-2011)

气吞日月胸怀龙史

　　楚戈本名袁德星，他独特的创作风格源自于两个重要的根源，其一是他从担任在博物院研究文物以来，对中国历史、图腾、文化的深厚基础，另一方面则来自于他对生命源源不绝的热情，这样的热情甚至是超越病痛、跨越时空的。在他的巧思下，中国数千年的文化跃然纸上，神话与传说被他浪漫的笔触凝结成永恒的瞬间。女娲补天、盘古开天辟地等故事在他的笔下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气象万千。

　　写了大半辈子的诗后，楚戈开始从事艺术创作。即便是半路出家，楚戈在创作上却毫不畏缩。如同初生之犊般，他大量的运用各种技巧和媒材，杂糅渊博的文史知识，随心所欲，开创出气势雄浑的作品，毫无过去学院派艺术家所常见的定型风格。北宋文豪苏轼曾经称自己的作品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作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这样的说法用来描写楚戈的创作再恰当不过。

洪耀在楚戈家里相互交流

楚戈作品

洪耀作品

洪耀在大陆期刋发表的「弹线」油彩创作之一，有如热血沸腾。

节选自《东方艺术起新貌━记两位天才画家交织起的火花》

　　撰文、摄影：罗际鸿（新竹教育大学造型艺术研究所研究生、原中国时报记者）2008/12/22

　　2008年台湾画坛有两位画家的展览让人耳目一新，这两位画家也就在这一年之内数度见面、彼此激荡，引起数十年来罕见的重量级艺术火花。值此岁末，笔者是唯一亲眼目睹的圈外人，有必要一提。

　　十二月十三日，楚戈「是偶然也是必然」油彩个展于台北华山「名山艺术中心」开幕，另一位是今年四月于新竹交通大学艺文空间举办的「原创、弹线、洪耀」画展。想不到，这一年间，楚戈、洪耀二人的数度碰面、彼此切磋，笔者竟有机缘协助搭起桥梁成为直接参与者和幕后推动者，这是我人生旅途上最幸运的一件大事。

　　话说从头，笔者和洪耀交往十五年。祖籍武汉的洪耀，1939年生在四川长江木船上，父亲是随国军来台的将军。滞留大陆的洪耀他那极高的绘画天分并未埋没，关键时刻总有贵人帮助。他小学的一位师长，帮他支付船费渡江到武汉，让他考上当年大陆「四大美专」之一的中南美专附中第一届油画科，最关照他的附中校长是名师关山月。

　　那时期，苏联画家马克西莫夫应聘到中国指导大学美术生，获他指导的第一代大学生，都是近年大陆画坛领袖或中坚人物。1957年马克西莫夫在北京看各美专附中选来的学生素描习作，公开赞美的一件，正是洪耀的作品；同年，马克西莫夫亲自去中南美专附中，在那里也表扬过一件，还是洪耀的。

　　中南美专迁广州改制广州美院后，洪耀考取中国画系第二届的大学生，一年级就以素描习作入围第二届全国美展，初崭露头角。此后陆续多次入围全国性美展或获奖，媒材包括粉彩、水彩、水墨等多种，水墨人物画曾获全国大展金奖；作品「新书添不尽」入围第五届全国美展，刊登于英文版「中国文学」封面和数本重要画集，此作并收藏于广州博物馆。1977年，以水粉画「粮船添不尽」获入选1942至1977年全国美术优秀作品展，收藏于中国美术馆。再往下数，1981年与何家英等十人获中国美术家协会组织进行全国写生，于中国美术馆展出；1985年入选香港艺术双年展，获聘为嘉禾影业美术部主任，「画中仙」电影海报获日本亚洲电影节金赏，参与电影「忍者龟」形象及海报设计；接下来又入选联合国「国际露宿者年」画展、美国国会美展、德国国家画廊个展…等等。难以胜数的荣耀集于一身，却因1990年定居台北忙于照顾病榻上的父亲整整十五年而归于平淡。

　　我满怀兴奋依约独自前往外双溪拜见楚戈，楚戈对我的印象已模糊，笔谈间，我先送上大华学院图书馆刚替我印成的书法集作自我介绍，他举起拇指，写了几个赞美词，大概是客气吧？我再拿出洪耀作品的图片，一张一张翻阅过去，他陆续分成两堆，对其中一堆，他每翻开一张，就露出拨云见日一般的笑容，屡屡举起拇指，似乎有些激动，很快写下「我愿意替他写序」，也提到「我想与洪耀见面」。

　　半月后，楚戈寄来一篇精彩序文，篇名是「东方文艺的复兴━洪耀现代风的中国画观后」，文章里，楚戈把洪耀和朱德群并列在相同的水平线上一起讨论，文末写道：「洪耀先生，你拥有属于你自己更广阔的创作天份，也不必终结什么？你取而代之的创作，是一种起始，是奔向未来的新生命，你贡献世人的是一种启示。」对美术史充分了解的楚戈，对洪耀竟如此推崇，实在非比寻常。

　　艺术圈多晓得，楚戈近年为病所苦，既聋且哑，甚至不能进食，由幼春小姐细心照顾、用胃管灌食。可是，病魔却挡不住他绘画创作上的天赋和毅力，前后不过九个月，即已创作出大批足以惊世骇俗的作品，其中不少件还是百号以上的大作。开幕期间，好多位知名画家前来观赏，有认识的画家对我说「原先只知楚戈的水墨画得很好」，对楚戈展出油画创作都既感好奇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