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廷

（本文在2024年5月3日台湾阳明交通大学艺文空间“洪耀弹线回顾展研讨会”发言的基础上补充完成）

洪耀（原名洪耀华）1939——20231962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任教湖北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著名艺术家，教育家，世界弹线绘画艺术创始人。

洪耀弹线究竟是什么？究竟应该把洪耀弹线放在一个什么样的艺术史位置？或者说，我们应该如何认识洪耀弹线的性质？应该给予洪耀弹线一个怎样的艺术史定位？这是本人自多年前接触到洪耀弹线一直思考的一个学术问题。这次在参观了台湾阳明交通大学艺文空间举办的“反弹——1939—2023洪耀弹线回顾展”之后，我的思考似乎有了答案。常言说“盖棺论定”，在洪耀已经仙逝的今天，对他艺术的定位不仅必要，而且有了可能。

传统艺术的现代化和本土艺术的国际化是一百多年海峡两岸几代中华艺术家的共同使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发展，不同时代的艺术家解决不同的问题，也就是说，每一代艺术家都是从传统艺术中寻找突破口，并找到了各自不同的解决方案，从而推动了中国艺术史的发展。徐悲鸿移植西方传统写实主义解决中国传统文人画背离社会现实和写实能力不足的问题，林风眠借鉴西方现代形式主义解决中国传统艺术主体意识淡薄和自我表现观念不强的问题，这些艺术探索和改变背后的总主题是中国艺术家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的更新。

在我看来，洪耀是连接赵无极和朱德群的形式主义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与谷文达和徐冰的观念主义艺术之间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或者说，他填补了中国现代当代艺术史上形式主义与观念主义之间的一个重要环节，即“形式元素主义”（Formal Elementism）。没有这一步，中国现当代艺术史是不完满的，或者说，没有洪耀弹线，中国现当代艺术演变的逻辑链条中就缺失了一环。

洪耀弹线是对形式主义的解构，它让作为绘画形式的重要元素“点线面”之一的“线”独立出来，让“线”具有独立的价值，不再作为抽象绘画的构成元素，不再为形式主义服务，不再作为形式主义的附庸，“线”本身就是独立而自足的艺术。

从艺术本体发掘史的角度看，在形式主义的抽象绘画与观念主义的现成品之间，至少还存在两个环节，这就是“形式元素主义”和“材料至上主义”（Material Supremacism）。“单色画”就属于“形式元素主义”——从本质上看，“单色画”是把“点线面”之中的“面”独立出来的产物。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法国艺坛出现的“支架-表面”（Support-Surface）艺术流派属于“材料至上主义”，该流派致力于挖掘艺术的本体，将画框、画布、颜料和绳索等绘画材料作为作品展示在博物馆，表达了“绘画的物体即绘画本身”（L'object de la peinture est la peinture elle-même）这一观念。荷兰抽象画家布拉姆·勃加尔特（Bram Bogaert）晚年在画布上堆积颜料不为形式只为呈现颜料本身的物质属性的作品也属于这一类型。法国新现实主义艺术家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创作的《国际克莱因蓝》系列作品则兼有“形式元素主义”与“材料至上主义”的双重属性。

从艺术发展史的逻辑关系看，洪耀弹线与“单色画”、勃加尔特和克莱因等人的创作位于同一个逻辑环节。洪耀在1977年就发明了弹线艺术，因此，洪耀弹线在时间和逻辑关系上，不仅与西方现代艺术家的同类创作基本同步，也与中国现当代艺术的上下文关系（Context）完全吻合。中国艺术家对艺术本体的探索基本上止步于抽象绘画，对艺术本体更进一步的探索成果极为少见，这也使得洪耀弹线显得尤为宝贵。

洪耀将弹线作为中国传统艺术向现代转换的突破点，在我看来，他找到了中西艺术最核心、最本质的连接点。木工的弹线（墨斗线）和砌匠的吊锤，是除了度量衡器具之外中国文化中最具有理性主义精神的元素，它们超越了中国人在日常生活和艺术创作上的感性主义方式，而确保了家具和建筑构造的稳固和牢靠。毫无疑问，弹线是中西艺术的最佳连接点，而且，弹线具有强烈的阳刚的力量，在洪耀的弹线作品中更显示出爆炸般的力度，与中国传统文化追求委婉和阴柔的习性和品格绝然相反。

洪耀弹线抛弃了毛笔，甚至放弃了以手作画的方式，实际上，他想要颠覆和抛弃的是架上绘画。

在我看来，洪耀弹线的早期作品和晚期作品有着不同的意义和价值。他的早期弹线虽然具有观念性和前卫性，但仍然以传统平面绘画材料宣纸为媒介，这类作品还没有超出水墨的范畴，甚至会被当作抽象水墨绘画。洪耀弹线最具突破性和革命性意义的创作是晚期弹线，即他抛弃了宣纸，将弹线扩展到各种物体，例如汽车和马路窨井，这类作品更接近于观念主义。就像卢西奥·丰塔纳（Lucio Fontana）的切割画布，洪耀弹线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

洪耀的弹线不仅背离了中国传统文人画的价值观，彰显了理性主义和自由主义精神，而且超越了形式主义，在艺术本体层面上，对中国传统艺术的现代转换进行了更深入的发掘，是赵无极和朱德群之后中西融合的新成果。

尽管有人将洪耀弹线看成是形式主义，将其算作抽象艺术，又有人将洪耀弹线看作是观念主义，但实际上，洪耀弹线既不属于形式主义，又不属于观念主义，洪耀创造了中国现代艺术史上一种独特的艺术类型，即“形式元素主义”。如果要用一个更独特更贴切更具个性化的概念，不妨就叫“线条主义”（Linealism）。正是因为从最本质层面颠覆并解构中国传统艺术，并在中国艺术发展史上占据了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洪耀弹线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

王端廷，1961年生，湖北蕲春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外国美术研究室主任，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国家当代艺术研究中心专家委员，欧美同学会会员，2015第九届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轮值主席。1983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四次作为国家公派访问学者先后留学于法国巴黎第一大学(1997—1998年)和意大利罗马第一大学(2002—2003年、2010年和2018年)。长期从事西方现当代艺术史研究和中国当代艺术批评，已出版专著和译著20部，发表论文三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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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两幅交通大学收藏

来源：洪耀弹线工作室